把安全让给同志、把辐射留给自己的核潜艇无名英雄

编者按：作者东式毅曾是中国舰船研究院的政工干部。他2014年在《中国核潜艇之路》中发表文章弘扬核潜艇精神。为了赓续核潜艇的红色基因，编辑了该文，在红色文化网转载这篇文章。

敢于担当勇于奉献的模范事迹

东式毅

一、徐秉汉院士的胆识

当时702所副所长徐秉汉带领大批技术人员，默默地做了许多重要研究工作。其中，有不少无名英雄。他一直到核潜艇交付后进行的“982”三项深水试验中，也还首当其冲地承担了为试验执行的保驾任务。有些重要试验，特别是关键的艇体水压试验使人不能忘怀。

1970年初，第一艘核潜艇船体部分建造完工。按潜艇建造规程，船体完工后，必须对耐压壳体按设计要求进行水压强度和密封试验，以考核船体的建造工艺质量和全船在高压下的水密性能，检验核潜艇在水下大深度航行的安全。由于核潜艇首次建造，难度大，经验少，对船台加压泵水试验中存在的技术问题还心中无数，许多技术难点尚待解决。

徐秉汉院士

由于当时毛泽东主席对该项工程有过重要指示。因此，如何做好我国第一条核潜艇的船台水压试验工作，就成为一项很重要的、超越技术的政治任务。为此，现场指挥部确定沈阳军区副司令员张峰为总指挥，六机部派出了生产局长郭文声为副总指挥，进行具体领导，船厂革委会副主任侯君柱负责水压试验过程的具体业务指挥。在水压试验过程中，702所承担耐压船体的应变测量，及监督泵水试验过程中耐压船体的结构安全。由于责任重大，702所选派了20名素质好的工程技术人员，由徐秉汉带队。在当年的2月初赴试验现场。由于核潜艇体积大，为了达到结构安全，监测的测点多，需布置的导线长，加上当时气候寒冷，给现场的测量技术工作带来很多困难。702所参试同志在719所和船厂的大力支持下，克服了各种困难，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奋战，按计划完成了全船各部位一百多个测点的应变片布设和仪表的调试工作，这在当时的技术水平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3月下旬，有关领导到现场视察指示后，试水加压工作在一个晚上开始，船厂内红旗飘舞，一片节日气氛。开始不久，在12Kg/cm2水压前一切均正常，当加压到15kg/cm2时，第一测量站负责人向徐秉汉报告说，他们负责的站点有部分测量点的应力应变关系出现异常情况，测试队立即分析了这些测点的数据，发现这些出现异常的测点均布置在艏部鱼雷装载舱口周围，并且整个区域的近10个测点的应力应变曲线，均在12kg/cm2后出现明显的非线性，经过紧张分析后，判定是鱼雷装载舱口的某一根强力构件，在加压过程中已损坏，因而引起附近其他构件受力的突然增加。如继续加压下去，则将引起其他构件的大量损坏。时间十分紧急，老徐立即向指挥部报告，并要求立即停止试水工作。指挥部按工作组意见，果断地下令停止了试验，并降压放水检查。工人们用了近一天时间，将艇体内数千吨水放掉后，进舱检查，发现鱼雷装载舱口处的一根可拆强横梁的整个焊接剖面，在受压中断裂损坏，与试验队测量中所做的分析判断完全一致。

起初，许多工人师傅对指挥部命令终止试验，并花费大量财力，数千吨的水白白放掉很有意见，对试验队的分析判断抱有很大怀疑，认为建造的质量不会有问题。特别当时由于“文革”造成的影响，认为知识分子是在说大话，危言耸听，而指挥部则是偏听偏信。检查的结果使他们不得不信服地认为，这项工程靠的是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问题找出后，指挥部命令连夜进行抢修，修好后又重新注水，进行水压试验。第二次试验进行得很顺利。试验成功后。半夜两点，指挥部立即在现场举行了一次庆祝仪式，并向党中央领导人发了电报，报告中国第一条核动力潜艇船体水压试验获得圆满成功。第二天，沈阳军区副司令员张峰在六机部生产局郭局长陪同下，向徐秉汉表示祝贺，该所在水压试验中立了大功。

事后，有些好心的同志表示，对徐秉汉在当时那种复杂的“文革”气侯下，敢于向领导提出终止试验的建议，捏了一把汗!觉得他胆子实在太大，万一判断有误，其后果是很难设想的。因为当时的口号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而知识分子处于“臭老九”的地位。可以设想，技术上的失误将导致严重的政治后果。

事实上，徐秉汉带领的测试队敢于大胆果断地下结论，也不是偶然的，而是靠着平时对工程研制的深刻了解，靠着自己的技术水平和对科学试验的信心，这种能力和信心，就来源于试验的实践。在第一条艇进行艇体泵水试验前，702所已经受719所的委托，对艇各个舱室的结构进行了近15次直径在1.5米到2.8米的大尺度结构模型试验，内容包括结构强度和稳性、振动冲击、水下爆炸等。在上述模型中，包括有一只含鱼雷装载舱口的结构模型，也曾发生过与实艇试验类似的情况，因此早有了这方面的实践经验。

徐秉汉(中)在车间

徐秉汉(中)在试验现场

徐秉汉院士(右)陪同刘华清参观

徐秉汉院士(中)给领导们讲解

二、500小时密闭试验

为了能长期在水下活动，核潜艇就必须创造一个适于艇员生活和工作的环境，其中除了食物和水之外，须臾不能离开的，便是洁净的空气了。为此，人们研究了一系列生命维持系统，它包括制氧、空气净化和分析监测等一系列装备和仪器。

1955年，美国研制的第一艘核动力潜艇“鹦鹉螺”号，由于没有重视人工大气环境技术，以致下水以后，停留时间十分短暂。我国当时只有从苏联转让的常规潜艇上的部分设备，对舱室供氧和二氧化碳的净化，是用再生药板的原理研制，经国产化后使用的，有的也没有定型。因此研究这类装备，就成为发展核动力潜艇的重大关键技术之一。

1965年，这项任务下达给718所，所里立即成立了以高与棫为总技术负责人的领导小组，兵分多路，开始了紧张又艰巨的研制历程。高与棫同志当时年近半百，是所内唯一的一位中年知识分子。建国后他一直从事空气再生设备的国产化研究工作。现在他带领着一批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年科技人员，在这条道路上展开了艰苦的探索，为了考核设备的技术性能，他提出了模拟考核办法。在兄弟单位帮助下，所里建立了国内最大的5吨摇摆试验台和综合性密闭试验室，以模拟潜艇的摇摆、倾斜以及舱室内的气压、温度和湿度条件。这项重大设备的研制成功，成了国内研究密闭环境制氧技术和卫生学研究的重要手段。

为了验证由电解水制氧装置、二氧化碳吸收装置、有害气体燃烧装置及其配套的氧、二氧化碳等多种分析仪器组成的生命维持系统的技术战术性能和安全可靠性，并为改进设计提供依据，这个所对实验室样机，装艇样机先后进行了两次大型综合性能密闭室考核试验。每次试验都在一定时间内分高温、低温和常温三种工况进行。

当时，正值“文革”年代，科研和生产受到严重影响。进行这样大型试验真是谈何容易!但是，全所上下深知这项研究工作的成功，装备安装到艇上，具有弘扬国威军威的战略意义，这是最崇高的党的利益、国家的利益，也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利益。“文革”中分裂为各派的群众，都自觉服从这个统一的目标，这是大家共同的思想基础。所以，当所领导号召要全力以赴地完成密闭条件下的综合试验时，都把派性丢在一边，从大局出发，齐心协力，各尽其职。

500小时试验准备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为了保证密闭室的气密性，建设者们有时向密闭室充入压缩空气，在室外检漏，有时进入室内，处于负压条件下检漏，发现有问题就作上记号。他们从早忙到晚，手臂都酸痛了，但还在一丝不苟地工作着。试验的辅助设备也在加工、装备、检查。试验设备在安装、调试。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1969年4月6日，进行了第一次密闭试验。这是一次实验室样机性能试验，试验结果得出了参试设备达到设计要求的结论。但却有一个“汞”的影响给结论蒙上了阴影。这个问题来自参试人员调试设备时的一次偶然失误。还有六、七天，试验就要开始了，人们的心紧张而激动，就在这种情绪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在调试有害气体燃烧装置的过程中，调试人员在用汞柱测定装置系统阻力时，不慎使装在器皿中的相当数量的汞冲了出来，撒进密闭室。顿时负责调试的人员惊呆了。他们赶忙找了一些硫磺撒在地板上，用扫把一点一点地轻轻清扫，作了初步处理。

但是，密闭室仍然受到了汞的严重污染!这一意外给参试人员划了不少问号：第一，试验还搞不搞?能不能继续进行?第二，如果要继续试验，那么如何排除汞对人体的危害?保证参试人员的健康?第三，汞对试验本身究竟有没有影响?试验数据的可靠性是否会因汞的散落而受到干扰?其中，尤以第二个问题引起了参试人员的思想波动。面对这些困难，所临时领导小组中试验负责人之一的李锡琪同志站了出来，他拿着抹布，在地上或蹲或扒，像寻找绣花针一样，一步步、一寸寸地朝着一个方向，一下紧挨一下地平稳地抹着地板，角角落落，或手够不着、伸不进去的，他就用小棍绑上抹布，仔细清扫，就这样散落的一颗颗如针尖般大小的银白小球，逐渐聚拢，清除了一些。但是，大家仍然不放心，最后研究决定用蒸汽提高密闭室的温度，加速汞的蒸发，并辅之以强制通风，增大通风量，以加快除汞。经过四、五天的处理，汞的空气污染浓度达到了容许标准以下。试验条件具备了，领导和参试人员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试验按照原来的计划和要求开始了。

首先进行了高温试验，密封室的室温很快升高到450摄氏度，来自祖国最热的南方和耐寒的北方的20来名参试者，这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哪里受过这样的高温高湿环境!这是一场考验。夜幕降临了，他们必须在这种试验环境中休息，可是高温高湿本来就使他们的心情烦燥，再加上模拟潜艇的水下噪音，更扰得他们无法安寝。辛勤的伙房大师傅送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有大米饭、面条、馒头，任他们挑选，还有增加营养的海参、猪肝、米粉肉等等。在平时，面对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些佳肴，小伙子们一定是狼吞虎咽，来个风卷残云!可是，现在他们胃口也欠佳了，食欲受挫!但是为了保证参试中的耐久力和旺盛精力，他们硬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不吃不行啊!身体跨下来，谁来完成试验任务!凭着这种精神，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同样，在那零下50摄氏度的低温试验中，他们也在愉快地承受着这种考验。

在500小时的常温试验中，参试者们严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丝不苟地按照操作规程办事，他们精心操作各种仪器，详细记录各种试验数据，仔细观察试验中出现的各种现象，毫不懈怠。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按照人们的主观愿望进行的。在密闭室试验前，二氧化碳吸收装置出了故障。这型装置的主要设计者和亲身参试者吴清津认识到，必须立即排除故障，否则试验将被迫中止。经过反复检查，找到事故部位是板翅式换热器被堵塞了，他拆开换热器，发现散热片上沉积着白花花的沉积物，堵死了热交换通道，参试人员分析，主要是由于冷却水硬度大，换热器温度高，结了垢，于是他们果断地决定改用锅炉用软化水代替自来水作冷却水，解决了这一问题，试验才又进行下去。

这次试验虽然取得了初步效果，但是汞的影响仍然使参试者们不能够放心。对待科学研究的态度应该紧牙关，一直坚持到试验结束。这种做法，可能在当今年代的不少年轻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只有“傻冒”才能干这样的傻事，没有高额度的奖金，怎么能干这样的事?然而在当时，这个口号却是鼓舞人们战胜困难、夺取胜利的一股伟大的精神力量的源泉。试验结果令人满意。这个结论与第一次进行的综合性密闭实验的结果相符，从而进一步证明了第一次进行的试验结论的可靠性。

三、张家骅率工作组现场排故障

20世纪80年代中的一个秋天，某核潜艇中修进入热试车阶段。试验队的同志们正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各种试验，突然，发现一回路的水质很脏。停车后检查表明，由于废水管路和离子交换器安装质量问题造成的，内行的人们都深知这一事故的严重性。

领导机关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专题讨论排除故障。负责艇总体设计的719所也被指定为工作组成员，赶到现场参加工作。经过紧急动员，所里成立了以张家骅同志为组长的排故工作组。这个工作组的同志虽然都不是军人，但长期以来从事海军装备研制，加上青年时期受过严格的组织纪律训练，使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显示着军人的气质和作风。

工作组成员余谦同志的弟弟病危了，他只回家看望了一下，作了一些安排，就立即随工作组出发了。刘章烈同志的父亲病重数月，后事都准备好了，但接到这个紧急任务后，他把自己的老父亲送到姐姐家里照看，自己却毅然奔赴工程突击前线。洪鼎铭同志的两孩子都很小，家里又照顾不过来，他自己掏路费，带上一个孩子赶到现场。

同志们到现场后，立即投入到排故中去，他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以严肃的科学态度，查阅了大量资料、图纸。在有大剂量辐射的现场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很快发现是由于进入净化树脂造成的，于是便制订出了排故技术方案。在方案中，他们突出强调了“重点处置，整体充排，联合串洗，树脂计量”四个环节。

经过上级同意后，开展了紧张的工作。在完成前三个环节的任务中，排出几十公斤的树脂。但据资料记载，实际交换器中的树脂有上百公斤。那么，剩下的那些又到哪里去了呢?能否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关系到整个排除故障的成败。经过他们在现场勘察和调查了解，工作组从一位海军战士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在这次排故前已有一部分树脂随水排到舱底，当时他们把它打扫出来送到废物库去了。但是这个情况是否属实呢?要证实这一说法，还需要工作组亲自到含有放射性的废物库中去查找。

废物库是生物禁区，库内的放射性剂量很高，一般是不准人进出的。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进废物库又怎能得到科学的数据呢?从排故需要出发，这个“虎穴“必须要入!技术负责人张家骅，与唐炳生、耿爱国及一位海军战士自告奋勇，请缨要求执行这个任务!

他们在废物库内找到了存放树脂的口袋，测量了每个树脂口袋所含的剂量水平。在进一步调研中发现，存放树脂的口袋是找到了，但口袋中的树脂究竟有多少呢?为了进一步计算树脂的数量，还必须再一次进入废物库称一下。海军战士听到这个要求后，考虑到总体所的工程师们都是年龄大，身体又不好的老同志，而且大都是多年从事技术工作的专家，应该保护他们。勇敢的海军战士主动提出，让他们再进废物库执行这个任务。而总体所的工程师们却考虑到海军战士都还年轻，他们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时期，他们今后的路还很长，决不能让他们的身体受到更大伤害，说啥也不让他们进去。经过再三争执，最后还是由719所的三名工程技术人员再次进入废物库，精确地称重了被放射性污染的树脂。

工作组的专家们对称过的树脂重量，又深入一步地作了分析研究，却又发现了新的疑点：新排出来的树脂和放在废物库内的树脂加在一起其总和，超过了原来装入离子交换器中的树脂总重量，这是怎么回事呢?

经过又一次慎密的调查分析，专业人员判定是废物库中的树脂混杂着腐蚀物和舱底的一些杂物。要想得到准确的数字，就必须再进废物库。

组长张家骅同时又是这艘潜艇中修的代理总工程师，他抱着舍身求真相的科学态度，和唐炳生同志一道，第三次进入废物库，经过又一次细致的工作，终于获得了准确科学的数据。对所有疑点都得到了圆满的答复。

三进废物库，参“战”的几位同志所“吃”的剂量是惊人的。而在动力舱的其它部位做调查研究和排故处理的工作人员，同样也要“吃”超过正常值的剂量。为了测量动力舱底的剂量水平，张家骅和陈君六同志一起到排故现场。当张家骅正要往舱底下钻去的时侯，陈君六一把抓住他，把他往上一推，说了声：“我去!”便立即钻了下去。余谦同志和唐瑞裕同志多次和排除故障的工人在一起进行舱底装拆过滤器。他们总是抢先下手，消除放射性杂质和树脂。为了取得样品，侯俊英、何致信、刘宝华同志被含有放射物质的水喷遍全身，他们仍镇定自若，擦干身上被污染过的水后，继续工作。

他们的忘我精神和奉献作风，终于和海军战士、工人同志共同排除了故障，保证了艇的安全，避免了国防重要装备遭受的重大损失。

这个工作组的事迹，曾受到国防科工委和船舶总公司的高度赞扬，总公司胡总经理在一次讲话针对参加排故同志在工作中的表现说：“在炮火纷飞的前线，冲锋还是退缩，是战士还是逃兵的试金石;在工业战线，尤其是军工战线，同样有需要付出鲜血甚至生命的时刻，这也是勇士和懦夫的试金石。承担核潜艇中修任务的同志，在关键时刻的英勇表现不愧为勇士、英雄。他们把安全让给同志，表现了真正革命者的高尚情操和献身精神!”。

参考文献：

[1]东式毅.敢于担当勇于奉献的模范事迹.中国核潜艇之路(一至四)[M].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编写组.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党群工作部，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政治工作部、中国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2014.8，(二卷)：163-171.

(作者系中国舰船研究院政工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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