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委托李先念寻找夏明翰烈士女儿
夏芸与儿子张小谦在湖南衡阳夏明翰铜像前留影
从不同渠道获取烈士遗书遗物
20世纪50年代初,一个来自国家主席办公室的电话记录,让主政湖北的李先念费了一番脑筋。电话记录内容是根据毛泽东的安排,将“赤云”送往北京农业大学(今中国农业大学)学习。
“赤云”是谁?后来,李先念猛然想起武汉大学那名烈士的女儿,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
经过询问,她果然是“赤云”。不过,她已改名叫夏芸。她就是夏明翰唯一的女儿,也是《就义诗》中提到的“后来人”之一。
学界认为,夏明翰烈士在《就义诗》提到的“后来人”,首先是指千千万万前仆后继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其中,也包括他的亲人。“后来人”有广义的后来人,也有狭义的后人。
由于烈士在白色恐怖中牺牲,“后来人”转入武装割据、地下工作,进入隐蔽状态,这些人在战争年代大都改变身份和姓名。实际上,弄清烈士的后人、亲人和前仆后继的革命“后来人”,则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烈士的遗物遗言,为我们今天提供了最初的线索。据当时在汉的谢觉哉撰写《夏明翰传》时回忆,夏明翰被捕之后,“第3天,就有同志来告:今天早上又杀了人,口号喊得特别壮烈!看报,牺牲的第一名就是夏明翰同志。明翰就义时,凶手问他有无遗言,他提笔写了4句话”。
当时,对这件事情较关心的,一个是在武汉的湖南同乡、战友谢觉哉,一个是国民党政府外交部的英文秘书、夏明翰的堂妹夫魏荔洲。郑家钧的表哥熊瑾玎也在武汉,比较关注此事。
双方都在关注,却是从不同渠道获取烈士遗书遗物。
谢觉哉老人回忆夏明翰的情况,是在其牺牲之后,写《夏明翰传》时的补记。显然,谢觉哉的获取渠道靠的是组织的力量。
夏明翰被捕后,被关押在国民党武汉警备司令部地下室。他被枪杀在汉阳余记里刑场。当时,一些身份没有暴露的革命同志已经将烈士大义凛然的斗争情况,报告给了党组织。
烈士的《就义诗》,报纸上不一定原文登出。但它从监狱内部已经流传出来,在街上疯传。
这20个字的诗是白话文,且比较上口好记,谢觉哉凭记忆熟记下来。后来,他将其抄在烈士和妻子的一张照片背后,送给了郑家钧,使这首诗得以传世。
魏荔洲从收尸工那里,听说这四句话的五言诗,与谢觉哉的记忆形成旁证。但魏荔洲作为亲属,可能关注更加仔细。
魏荔洲利用身份和关系,先让收尸工到夏明翰囚室看看还有什么东西。他们回来说:“除了一个眼镜盒还有一副眼镜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只看见地上用棍棍画了许多字,什么字也看不清。”“魏花了钱,再要他们去把地上的字记下来交给他。”有了收尸工第二次抄回的文字,魏荔洲才知道所谓的“棍棍”,是半截铅笔。“许多字”经过辨认和整理,终于弄清是三封遗书。
夏明翰曾经用敌人让他写“自白书”的笔和纸,给妻子另写有书信。“监狱的难友们,感动于夏明翰的无私无畏,偷偷地把信藏起来,并经过千辛万苦,把信件从监狱带出来。”
这三封信连同《就义诗》和收尸工抄出来的文字,都集中到魏荔洲的手中……
感人肺腑的三封“诀别信”
一般文章说到夏明翰,都会提到《就义诗》。殊不知这三封“诀别信”,也同样感人肺腑。同时,也告知了他所挂念的亲人、后人和所呼唤的“后来人”。
第一封信,是写给母亲陈云凤的,其中写道:
亲爱的妈妈,别难过,别呜咽,别让子规啼血蒙了眼,别用泪水送儿别人间。儿女不见妈妈两鬓白,但相信你会看到我们举过的红旗飘扬在祖国的蓝天!
烈士在就义之前,大概最挂念的就是母亲陈云凤。
这位充满传奇、智慧和开明的女性,也是一个英雄的母亲。她一方面挣脱旧时代对女性的封建束缚,但在相夫教子和生育后代方面,也难逃“多子多福”的观点影响。至于她到底有几个孩子,至今仍没有一个准确数字。查遍所有对她的介绍,有的认为她生育“10来个”孩子,有的记录为“6个”,但更多的是提到“7个”。
《夏明翰精神与湘女之家国情怀》一书关注到这一问题,湘南学联纪念馆彭彪进行过专门考证,笔者结合相关资料基本认定,夏绍范和陈云凤共生育了十个子女。依次为夏明翥、夏明翼、夏明玮(女)、夏明翰、夏明衡(女)、夏明震、夏明珰(女)、夏明瑜(女)、夏明霹和夏明霁。
一般提到较多的是三子、四子、六子和次女,因为这4个孩子都是革命烈士,史称“夏家四烈士”。也有人称为“夏家五烈士”,那是包括夏明翰的外甥邬依之,牺牲时的名字叫邬依庄。
另外,散见于其他记录的还有长女、小女和小儿。这就是通常所称的“夏家七姊妹”的由来。至于长子、次子和五子为何名不见经传,笔者分析,可能是当时孩子低成活率所致。
英雄的母亲自始至终倾向革命,如同葵花向阳。
在夏明翰参加革命后,经过儿子的介绍,陈云凤认识了何叔衡和毛泽东等一大批革命志士,受儿子和他们的影响,陈云凤投身到了中国的民主革命中。
1922年,衡阳县议会成立,陈云凤被妇女界一致推举为县议员。她利用议员的身份倡导婚姻自由,反对腐败和欺压女性,同时还保护了一大批革命同志。
毛泽东对陈云凤非常信任,将堂妹毛泽建交给她管教。何叔衡也交给她许多统战任务。
陈云凤支持儿子夏明震辍学,进入广州第5期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并把年幼的夏明霹送到武汉农讲所培训。
北伐战争开始后,陈云凤积极参加迎接北伐军的工作。她同夏明衡组织支前,还带着长女夏明玮,以及外孙邬依之,三代人一起参加衡阳政治讲习所学习。
1925年,夏明翰在省农委工作,夏明震也被衡阳农民协会选举为委员长。看到孩子们为穷人走正道,陈云凤干脆让年幼的儿女都参加农运,夏家成为衡阳著名的“革命之家”。
湖南“马日事变”发生后,敌人开始挥舞屠刀,但夏家儿女都勇敢地站了出来。夏明翰奔赴平江组织领导武装起义。夏明震、夏明衡和夏明霹,在哥哥和母亲的支持下,分赴郴州、衡山和衡阳发动武装起义。武装起义遭到反动派镇压后,几乎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受到敌人的通缉。
1928年春,夏明翰在武汉就义的消息传到衡阳。陈云凤读着夏明翰的诀别信,泪水已经哭干。同年2月28日,不到20岁的儿子夏明霹在衡阳准备“年关暴动”时,被反动派杀害;3月22日,也就是夏明翰壮烈牺牲后两天,在郴州担任特委书记的夏明震遇害,时年22岁;一个月后,次女夏明衡在长沙遭到被国民党反动派追捕,被逼跳塘成仁,时年26岁。
这时,她的大女儿夏明玮、小女儿夏明瑜,以及自幼失聪的儿子夏明霁,还被反动派抓捕关押。她利用议员身份四处奔走,与敌人争辩,最后把几个孩子救出魔窟……面对敌人的屠杀,陈云凤没有被吓倒和妥协。在全国抗战爆发后,她不顾高龄为前方和革命后人募捐钱款。她辞去议员职务,开办了一个简易学堂传授国学。从不接受刽子手和官僚的怜悯,也拒绝国民党政府的施舍。
1946年,77岁的陈云凤去世。
毛泽东在夏明翰就义之后,多次谈起这位老人。他对何叔衡说:“夏明翰有一位好母亲!”
烈士的第二封信,是写给姐姐夏明玮的,其中写道:
大姐为我坐监牢,外甥为我受株连。我们没有罪,我们要斗争。人该怎么做,路该怎么走,要有正确的答案。我一生无遗憾,认定了共产主义这个为人类翻身解放造幸福的真理,就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在夏家,夏明玮是长女。由于父亲去世较早,她是母亲的帮手,也是家庭的助手。虽是女儿之身,但母亲将她和两个妹妹都送到学校读书,给了她们同样诗书传家的本领。
夏明玮聪明能干,所嫁的长沙邬家,是一户殷实的人家。她没有做家庭妇女,而是参加革命教育。由于和娘家的距离比较近,经常能照顾弟弟妹妹。
实际上,夏明玮早已参加革命队伍。当年,毛泽东、何叔衡和夏明翰创办湖南自修大学,附设的补习学校需要女指导,她不仅义务任教,还带领学生从事各项教学的辅导,有“女教官”之称。
后来,中共湘区委员会从抓教育入手,推动妇女解放运动,决定创办一所女子职业学校。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专才,区委看中夏明玮。经过夏明翰动员,她担任第一任校长。学校一面招生,一面组织教学,很快就为革命培养了一批进步人才。
夏明玮参加革命既拼也舍得。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她将自己的家、校舍腾出来让省委召开秘密会议,有时候还带着孩子进行掩护和安排生活,省委领导郭亮等人多次对她进行褒奖。
国共第一次合作失败之后,夏明玮的家被查抄,丈夫和儿子也受到监视,但她在狱中坚贞不屈,经过地下党组织的营救才脱离苦海。
作为大姐,她永远理解和支持弟弟的信仰、追求和决心。夏明翰和几位弟弟、妹妹牺牲之后,夏明玮再一次受牵连被抓捕,但依然没有被恐吓所吓倒,出来后继续革命。
红军攻打长沙时,她将儿子送到部队。邬依庄在部队进步很快,多次立功受奖,并担任指导员。一次率部活捉了湖南反省院院长袁筑东,但在押解途中遭到国民党军队的伏击,他在激战中牺牲,时年19岁。
“匪属”“女匪婆”和“土匪教头”,敌人给夏明玮安了一大堆罪名。她只好带着女儿邬依训、邬依梅四处躲藏。
这位“女匪婆”在流浪途中给两个女儿讲:“咱们三母女在这荒郊野岭,没有什么事情,就组织一个诗社吧!”她想好名称叫作“月明诗社”。
夏明玮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把邬依梅送到延安学习。女儿后来改名为吴健,成为我党的高级干部。
吴健后来活到100多岁,看到了胜利的红旗迎风飘扬。而她最大的乐趣,是为又一代“后来人”,一遍一遍抄写烈士的《就义诗》……
“我赠红珠如赠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这是夏明翰离别妻女去武汉赴任时,对郑家钧爱的赠言。夏明翰在狱中写的第三封遗书,也是一首诗,且还押了这两句的题:“红珠留着相思念,赤云孤儿望成全。坚持革命继吾志,誓将真理传人寰!”
在慢慢相处后,夏明翰知道,郑家钧最爱听毛泽东讲革命道理,喜欢杨开慧教她唱歌。而她觉得最麻烦的是装扮成阔太太,同那些国民党反动派打交道。但只要对革命有利的事情,再困难她也去学去做。
面对国民党右派排共分共,而党内机会主义路线却一味妥协,郑家钧急得像个孩子。每当夏明翰同毛泽东讨论中央失策时,她就当“武装革命”的支持派。毛泽东就是带着这个“团队”的意见,参加了八七会议。
敌人的大屠杀开始之后,夏明翰预感到不测,想给她置办一两件首饰。但是,郑家钧金玉不要,只对丈夫咏叹“红豆生南国”的红豆感兴趣。夏明翰馈赠她红珠和情诗。
1928年3月,郑家钧得到丈夫就义的消息,也从何叔衡和表哥熊瑾玎等处知道了丈夫的《就义诗》和诀别信的内容。她将丈夫赠予的红珠缝在衣角内,便抱着女儿消失在黑夜中。
当时,湖南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婆家人有的被杀,有的被抓,而杨开慧大姐也不知在何处。但她听丈夫讲过,党中央在上海,便带着孩子奔赴上海。
不料,上海也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她只好靠做刺绣养活孩子。从这时开始,她就把自己和女儿隐藏在民间,并给女儿改名“郑忆芸”。
郑家钧一刻也没有停止寻找党组织。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凭着丈夫说的接头经验,在上海和党组织接上关系,并为组织传递情报。
这时,许多同志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易,建议她改嫁。郑家钧抚摸着丈夫留下的红珠,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
1937年全国抗战爆发后不久,上海陷入一片混乱,郑家钧又和党组织失去联系。为了孩子上学,她带着郑忆芸回到家乡长沙。
长沙是郑家钧的出生地,也是她怀念丈夫的伤心地。实际上,敌人已经从叛徒那里知道夏明翰有后代,下决心斩草除根,多年追杀没停。他们找不到“赤云”,就紧盯回到长沙明德中学教书的魏荔洲。
根据调查,夏明翰烈士的《就义诗》和烈士的遗书,魏荔洲一直艰难地保存了15年。其间,魏荔洲和夫人夏奇云辗转上海多地,多次想把这些烈士遗物交给党组织。
开始,他们找到在安源从事工人运动的张琼。张琼在廖仲恺夫人何香凝那里当过秘书,结果因战乱转交未果。然后,他们又把这些东西带回长沙。不料,敌人仍然等着他们。1943年,诗和信件被国民党查获烧毁。
此时的郑忆芸也已经长大。她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母亲不改嫁和四处逃难的原因。因此,她发奋读书,继承父亲遗志,始终品学兼优。
烈士后人犹在的消息传到北京中南海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夏家除了陈云凤、“夏家四烈士”和外甥邬依庄长眠地下,其他的“后来人”都见证了烈士白纸黑字的预言:红旗飘扬在祖国的蓝天!
新中国成立后,夏明翰的女儿重新改回名字叫夏芸,既恢复了爸爸的姓氏,也寄托了对妈妈的感恩之情。
夏芸考入武汉大学,这是她的心愿。听到父亲的战友讲,父亲在就义之后,武汉地下党组织和群众将他的遗体安葬在汉阳的鹦鹉洲。进入武汉大学,她就可以守在父亲的身边。
夏芸上学不久,就将母亲接到武汉,凭吊父亲的英灵。在丈夫的坟前,郑家钧反复重复一句:“我把赤云给你带来了!”
郑家钧有满腹的话要说。她知道丈夫喜欢诗歌,就用长期自学的文化,填写《祭夫诗》对丈夫的诀别信作答:
赤胆红心交给党,毕生精力献人民。昂首刑场洒热血,忠魂犹绕汉阳城。吊祭来迟悲更深,鹦鹉洲前日色红。不存白骨精神在,革命还有后来人。
听说夏明翰的夫人以及孩子还活着,而且来到武汉,老战友纷纷赶去看望,还带着夏芸去见中南军政委员会主席李先念。他马上就要给夏芸安排工作,但她要求读书。
烈士后人犹在的消息传遍武汉,也传到了北京中南海。
烈士的妻子和女儿在汉凭吊夏明翰,再一次触动毛泽东的战友情。这时,他虽知道夏明翰的女儿在武汉大学,但想到夏明翰曾写过“逐至威信卓著,为农民所信仰”,便决定安排她继承父志学习农业科学。
毛泽东记得夏明翰为女儿取的名字,便通知李先念将“赤云”送到北京农业大学学习。
夏芸作为革命的后人和“后来人”,一直明白肩上的责任。她学习十分刻苦,生活低调。到毕业分配的时候,主动要求到偏僻的地方。后来,她被分到江西革命老区,长年驻扎在深山,成为我国第一代农业女专家。
20世纪60年代,郑家钧将谢觉哉题写夏明翰《就义诗》的照片,正式转交给夏芸。
夏芸被分在江西,就扎根在老区。她和当地优秀青年张景禄成家,生育三男一女。遵循革命家风,孩子们都低调行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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