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其康:促成《水浒传》出版的那位明代官员是怎样一个人?

作者:莫其康 来源:红色文化网 2025-10-29

五百年风雨鉴丹心

——纪念宗臣诞辰500周年

莫其康

莫其康:促成《水浒传》出版的那位明代官员是怎样一个人?

宗臣画像

500载春秋如江南烟雨,朦胧了历史画卷,却从未黯淡明代文坛的一颗璀璨明星——宗臣。宗臣(1525—1560),字子相,号方城山人,兴化才子。其生命虽仅止35载,却以文士之笔、志士之胆、战士之勇,在文学、抗倭、教育等领域留下不朽功绩。适逢其诞辰五百周年,我们回望这位“后七子”核心成员的一生,可谓峥嵘壮烈:他以笔为剑,劈开时代迷雾;以身为盾,守护家国安宁;以过人胆识推动《水浒传》解禁刻印,更以《报刘一丈书》穿透百年尘埃,照见世道人心。其与李春芳、陆西星相知相勉,于抗倭战场舍身保民,乃至培育学子、收殓忠魂等义举,共同塑造出一位立体温热的先贤形象,令其气节在历史长河中愈发鲜明。

一、文坛振臂:七子风华,笔铸山河

作为明代“后七子”核心成员,宗臣在“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浪潮中,始终保持独立的创作自觉。他拒斥机械模拟,以雄健笔力书写时代脉搏:《从军行》中“汉家旌旗满阴山”的豪迈中,蕴藏对家国安危的深切忧思;《雨夜》中“孤灯寒照雨”的婉约间,流淌赤子般的真挚情怀(均见《宗子相集》)。其《西门记》风格峻峭,刻画民生疾苦,字字泣血,将“文以载道”的担当深植笔墨之间。

这份文学追求,亦浸润着与同乡挚友陆西星的精神共鸣。二人年少相识,同窗共读,虽屡试不第,却以“错足沟秽而不恨”之默契相互砥砺。宗臣尝言:“余贫,长庚(陆西星字)更大贫”,却在困顿中与之“吟啸竟日”于百花洲芙蕖馆。后陆西星八试不第,宗臣始终以“君之才,当不止于此”相勉;及宗臣英年早逝,陆西星抚柩恸哭:“安得招君来,促膝谈秘密。”此般以文相知之情谊,早已超越科举成败,成为彼此精神之灯塔。

二、文化担当:推动《水浒传》传播

《水浒传》成书后流传坎坷。据《福建出版史》载,此书因被朝廷视为“倡乱之书”,刊印屡受阻滞。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宗臣出任福建提学副使,凭借其文坛声望与职务之便,力主重新审视此书价值。他细读书稿,深为其文学成就所动,不顾旧例束缚,毅然奏请朝廷,力陈其人文精神,终使《水浒传》得以在福建正式刻印(事见《兴化文史·宗臣传》)。宗臣之胆识,使这部濒临湮没的杰作实现关键转折,从一部受抑的“禁书”蜕变为流传后世之文学经典。

三、疆场砺剑:抗倭保民,血鉴赤诚

嘉靖年间,倭寇肆虐东南,宗臣以文臣之身执戈赴险。他巡查海疆,“风餐露宿,衣甲生虱”;修缮城防,“亲运砖石,与士卒同劳作”;倭寇围城之际,更是“不解甲者累月”,亲登城墙督战(《倭变记》载)。目睹战乱疮痍,他写下“白骨多于草,行人泪如雨”之句,字里行间尽显对苍生苦难之悲悯。

其勇毅背后,亦有桑梓深情为支撑。闻宗臣在闽抗倭艰难,兴化同乡自发筹粮送至前线。宗臣回信动容道:“他乡见故物,犹似见亲人,诸君之助,非独粮草,实乃军心也。”(《宗子相集·书牍》)而同乡李春芳虽身居翰林,亦常以书信传递朝中动向,暗中为其斡旋。二人早年曾与顾仕结文社于缸顾庄,“烹鲜酌醑,停卮待月,酒酣耳热则箕踞放歌”,那份“寸心相照”的默契,遂成宗臣疆场拼杀之底气。

四、育人传薪:讲台为阵,培育栋梁

宗臣视教育为立国之本。倭寇焚毁书院,他即刻“葺废垣、聚生徒”,亲登讲坛;见贫寒学子辍学,常以俸银相赠,恳切叮嘱:“莫因家贫弃书,你笔下的字,将来要护一方百姓。”其教诲如春风化雨,门下英才辈出。据《福建通志·人物志》载,宗臣曾选拔培养漳州张燮,张燮后来编撰《东西洋考》,成为明代中外交通史研究之重要学者;另有福州陈一元,为官后以清廉刚正闻名,修水利以惠百姓。

宗臣之课堂从不限于经史,常以抗倭见闻警醒学子:“见敌寇屠村,方知‘家国’二字重千钧。”有学子忆述:“先生讲课声如洪钟,谈及山河破碎,常扼腕流涕,我辈闻之,无不热血沸腾。”此种以教育唤醒民智之坚守,正是其对“人”之深切关怀的延伸。

五、义薄云天:为杨继盛收尸

宗臣之气节,在为杨继盛收尸时达至顶峰。杨继盛因弹劾严嵩被诬处死,时人畏权奸之势,皆噤若寒蝉。宗臣不过是翰林院一小官,与杨继盛非亲非故,却在刑场冷寂后,独自以草席收殓其遗体。

他深知此举之险,然当其面对这位因忠贞而蒙难的志士,满腔义愤瞬间压倒了个人安危之虑。那曾写下弹劾奏疏的手,此刻无声,却胜千言。他亲手掘坑掩埋忠魂,虽未立碑,却以一抔黄土,在黑暗世道中竖起无形的“道义”丰碑。此一义举,亦成为《报刘一丈书》中直斥时弊的精神内核。

六、千古一札:《报刘一丈书》的警世回响

《报刘一丈书》堪称明代官场之“解剖图”。宗臣以嬉笑怒骂之笔,撕开官场虚伪假面:干谒者“立厩中仆马之间,忍饥寒毒热而不去”的卑贱,守门人“索贿才肯通刺”的贪婪,当权者“骄横倨傲,视民命如草芥”的跋扈,皆刻画得入木三分。而他自身,则以“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的反讽,表达“不随波逐流”之坚守。

他践行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士人风骨,既是对友人之剖白,亦是对时代之宣言。刘一丈深知其坚守之代价,回信慨然相和:“君之笔,如利刃破脓,虽痛,却能救时弊。”五百年后重读,其中对权力异化之揭示、对人性底线之叩问,犹振聋发聩。

500年过去,宗臣的诗文仍在流传,他曾守护的城池早已安宁,他培育的学子化作历史星斗,他助力刻印的《水浒传》,亦成世界文学名著。我们纪念他,不仅为彪炳史册之功绩,更为其身上那份鲜明的文人底色:以文相知的赤诚,保家卫国的勇毅,守护正义的孤绝,提携后辈的热忱,推动文化传播的胆识。而那份与陆西星、李春芳“寸心相照”的同乡情谊,正是其坚守初心的温暖底色。

正如兴化烟雨从未褪色,宗臣之气节,永远是照进现实之光——穿越500年时空,依然叩击人心: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总需要有人如宗臣一般,为理想执笔,为正义发声,为苍生挺身,为文化传薪。这,正是丹心永鉴的真义。

(作者系中国水浒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明代文学学会会员、《泰州文献》编委、泰州市历史学会副会长暨兴化分会名誉会长、泰州历史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微信扫一扫|长按识别,进入读者交流群

0
0
0
0
0
0
0
0